爵士的自由精神 (Vancouver Jazz Fest: Hiromi Uehara )

她的手指太快,以至於無法坐著彈,身體自然地半站著。密集音符排山倒海,將觀眾呼吸之間的空隙霎時填滿,心室也像被一團迅速化學反應的空氣塞滿,像漲滿的氣球。在滿溢的緊繃的身體極限感受中,神經和思想完全作廢,能做的只是目瞪口呆;能感知的只有太陽穴的脈搏,以及比脈搏快很多倍的節奏和旋律。這不是搖滾,而是爵士。這是上原廣美(Hiromi Uehara)。


在這個不冷不熱的夏天傍晚,溫哥華的「時尚劇院」(Vogue Theatre)不大不小的空間裏座無虛席。大家的眼光集中在舞台上鋼琴前,一位扎著蓬鬆頭發的女士,十指快如閃電地在鍵盤上疾走。旁邊的鼓手,叮叮噹噹也如狂風驟雨。她的手指太快,以至於無法坐著彈,身體自然地半站著。密集音符排山倒海,將觀眾呼吸之間的空隙霎時填滿,心室也像被一團迅速化學反應的空氣塞滿,像漲滿的氣球。在滿溢的緊繃的身體極限感受中,神經和思想完全作廢,能做的只是目瞪口呆;能感知的只有太陽穴的脈搏,以及比脈搏快很多倍的節奏和旋律。這不是搖滾,而是爵士。這是上原廣美(Hiromi Ueh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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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提供圖片

溫哥華國際爵士音樂節每年的夏天定期在溫市中心及多個表演場所舉行,為期都是10天左右。今年,包括上原廣美在內的多達1,800名音樂家參與300多場演出。露天免費演出,黑壓壓人羣,收費劇院外排長龍買票,票價不菲。以溫哥華區區60萬的人口基數,這些數字說明爵士音樂在這裏大紅大紫。爵士何以如此受推崇?在亞洲,爵士似乎沒有熱度,但為何又偏偏是個亞洲人,成為溫哥華爵士的焦點之一?坐在我旁邊的女士住卑詩內陸,專程開車4個小時來聽上原廣美,晚上11點結束後再4小時回家。或許從上原廣美身上,可以看出一些門道。

上原廣美出場前,熱場的是一個較舒慢平滑的本地爵士樂隊,主唱是位舉止優雅的白人女士。令人想起咖啡店,甚至想起了30年代的老上海那種個人擺搖起舞的爵士樂。在那個摩登時代,上海引領亞洲的現代文化,爵士樂是這種現代化的重要標誌。燈紅酒綠中,被譽為「爵士樂之父」的Louis Armstrong也到上海來吹小號,或許還吹過《夜上海》,直至美夢一朝斷,爵士風在那裏不再標韻。

從那裏起,爵士樂幾經轉變,音樂家不斷拓展爵士樂的界限及種類。定義模糊的爵士樂可容納許多不同元素:1930年代舞蹈韻律的爵士,1950年代音樂家的自由爵士,再到1970年代搖滾味道的爵士。不管哪種爵士,其核心都是「即興」演奏。因為爵士樂的這種自由機制,給了這種僅有百年歷史的藝術形式以無窮的生命力。

上原廣美出場了!萬眾期待。她穿著, 與她搭檔的是來自紐約、曾獲得格萊美提名的六弦低音吉它手Anthony Jackson和來自英國倫敦、進入鼓手名人堂的鼓手Simon Phillips。他們一落席演奏就是高潮,不容分說地把觀眾的音樂感知帶到沸點。

有人說上原廣美搞怪。她1979年出生在日本,從6歲開始就學古典鋼琴,按照要求中規中矩、一字一眼地把每個古典音符彈準,以音樂天才被人發現。20歲時她去了波士頓音樂學院學習,就走向一個不羈的方向。她演出時不著黑色長袍,卻穿著街道服裝;有時彈著彈著,她就直立起來;有時還會隨意用手撩撥大鋼琴背後的琴弦;當Simon在台上獨奏表演時,她竟然在台上漫步,全然不把舞台的正規舉止當回事;她在大鋼琴上方放了一個電子琴(keyboard),有時左手彈鋼琴鍵盤,右手同時彈電子琴;她還會帶一條健身房的白毛巾上台,用來擦汗。她完全隨心所欲,完全沈浸在自己的音樂極樂世界。

在我看來,這就是忠於藝術的真實,就是自由。她會作曲,但每次表演,她都讓位於演奏時此時此刻的心情,與Simon進行即興配合,渾然天成。Simon說:「她和我在台上就是在即時玩貓與老鼠的遊戲。」Jackson流暢的低音吉它,在鼓點與鋼琴的配合中當柔順濟。他說,「音樂是無限的。」

爵士樂隊的即興表演,通常是音樂家的自娛自樂,有時不一定好看。但像上原廣美與Simon玩弄到這種排山倒海的程度,則讓人無法不瞠目結舌。當然,上原廣美間或也會演奏一段似水流年的舒緩獨奏,讓觀眾靜聽浪漫,瞭解她豐富的才藝。當一個人對一門藝術嫺熟到如此程度,那種迸發出來的自由非常迷人,鄰座的女士非常同意我的看法。

上原廣美拿過話筒,用日本口音的英語向觀眾說:我愛溫哥華!一位觀眾大聲喊,溫哥華愛你!我想,全球化的文化不再分你我,音樂是最容易國際化的藝術形式之一。上原廣美一反西方人所想像的日本女性傳統形象,或許也是一個原因,使她受到溫哥華這個追求自由年輕城市的歡迎,因為她體現了爵士的自由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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