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是否人的本能?

藝術本能》,從達爾文的生物自然法則來解釋藝術現象。讀完他這本書,感覺就是:藝術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陽春白雪,而是由我們體內的原始的基因使然,藝術僅僅是一種生理現象的外延。

art instinct在傳統的藝術史範疇裏,藝術是一種高層次的精神需求,在康德叔本華的哲學裏,藝術是至高無上的精神境界。在今天,西方的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對藝術進行了自我否定,但藝術的光環依然四射,藝術仍然是高層次的文化現象。然而,美國一名哲學家達頓(Denis Dutton)卻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觀點。他寫了一部書《藝術本能》,從達爾文的生物自然法則來解釋藝術現象。讀完他這本書,感覺就是:藝術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陽春白雪,而是由我們體內的原始的基因使然,藝術僅僅是一種生理現象的外延。

達頓探討的主要命題是藝術美是怎麽來的。這個問題通常都是哲學及美學的領域,達頓卻從達爾文的學說去尋找答案。這裏所說的藝術,並不是廣義的藝術,而專指美的藝術,觀念藝術先鋒藝術是不在討論之列的。我們都知道,每件藝術品都有特定的曆史文化背景,但其中的藝術美卻是世界性,沒有文化界限的。達頓舉例說,一幅優美的風景畫,近有樹木花草,遠有碧海山黛,上有藍天雲彩,還有一條曲折小徑由近及遠,消失在遠方。這樣的畫,即使是那些一輩子沒親眼見過實景的人,也都會覺得美。也就是說,有些美的因素,是跨文化的,沒有邊界的。其他的例子是數不勝數的:如貝多芬的曲子、莎士比亞的文學、美國的爵士樂,都是全球性的。假如藝術真的是純粹的文化現象(文化現象是有邊界的),真的需要文化熏陶,那如何解釋這種世界性共通的審美特性呢?

所以,達頓開始論說達爾文的理論。達爾文的《進化論》(Evolution 或譯《演化論》)是包括兩方面的機制:一方面是衆所周知的“物競天擇”(national selection),生物只有適應其環境,才能夠繁衍生息。長頸鹿的脖子、變色龍的皮膚就是例子。另一方面是“異性選擇”(sexual selection)。異性選擇最典型的例子,是開屏的孔雀。這孔雀屏是很不實用的玩意,拖著這擋風的尾巴,很容易被獵物吃掉,所以是不適應環境的,是反“物競天擇”原則的。但爲什麽要這樣的尾巴呢?因爲異性選擇,因爲美,可以吸引異性。愛美之心,何止人皆有之,動物亦然。原因如在?美可以引起感官的刺激,尤其是可以不經直接的接觸而引起感官的刺激,可以促進異性相吸,有利于物種的繁殖。

從達頓的觀點推論出來,藝術美與孔雀屏其實差不多是一回事。一件藝術品能引起我們美的感歎,一般具有以下的幾個特點:第一是珍貴的材料,如金、銀、絲、大理石。如中國蜀文明由金鉑做成的“太陽神鳥”,如古希臘由大理石砌成的雅典衛城建築群,中國用絲綢作畫布的宮廷畫,都是美不勝收的藝術品。其藝術美與其材質不無關系。這些材料,彰顯藝術的創作者或所有者擁有社會資源。第二,藝術之美需要是人工制成。人手做出來的東西,會更有趣,更有自然的美感。中國古典美學理論中,多有提到“巧”字,即心靈手巧。我們鑒賞藝術時,往往會說:“哇,他把每一根頭發都畫出來了”;或者說,“哇,他彈鋼琴一個音也沒彈錯”。(現代社會也一樣,手工做的産品才更美更高檔次。)在達爾文的理論系統裏,透過這些巧手的藝術品,顯示了這個制作者擁有更好的腦手協調能力,意味著有更佳的生存能力。第三,藝術美必需是無實用價值的,必需是浪費資源的。比如說鑽石,無非是塊石頭,一無用處。這種資源的浪費,表明了所有者擁有許多的資源,無所謂。所有這些特點,在本質上與孔雀的尾巴是一樣的,那無用的羽毛越多,顔色越鮮豔,越是一種資源的彰顯,于是越吸引雌孔雀。

爲了更進一步用達爾文進化論來解釋藝術美,達頓在書裏還舉了一個很具說服力的考古人類學的例子。我們普遍知道的最早的人類藝術是山洞畫,如在現法國的Lascaux的山洞畫,約一萬五千年前。但有的考古學家認爲,在十萬年前就有了用動物骨做成的項鏈。而有趣的是,考古學家還發掘出更早的石器時代的一種石斧。這石斧的器型很特別,經研究後發現其並不是用來切割獵物的,它很可能是原始人的藝術作品,目的在于顯示自已的心靈手巧,炫耀自己能夠作出精致的石器,顯示了他有更多的資源(如多余的時間)。這內裏的生物邏輯,與現在的藝術美是沒有兩樣的。

達頓的結論就是,我們的藝術品味,歸根結底是來自于達爾文的異性選擇。按照他的結論來看待藝術,藝術美並沒有那麽神秘和崇高。他說,“現在是時候用一種新的眼光來看待藝術美了”。可以想像,他這種提法肯定會遭到許多人否定。所以,他在美國TED的演講的最後,淡化了他比較極端的提法,而承認文化對于藝術的作用。他說:藝術是同時由人的本能和後天的社會文化所左右的,文化當然會影響我們發現藝術美的角度。

達頓于1944年在美國出生,八十年代以後在新西蘭(University of Canterbury)任教授,直到2010年去世。